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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二章 道义腐骨


聂千臣带领翠竹山庄、飞燕山庄、沙河山庄,打着为御剑山庄报仇雪耻的旗号,杀上了勾魂山。

三庄人马将勾魂山团团包围,铺在荒山之上的鲜血点燃了一场怒火燎原的大战。

剑光闪烁间,杀声震天响起,在空旷寂静的山谷间回荡不绝。

兰姻赶到勾魂山的时候,一切已经尘埃落定。

满地都是乱箭残戟,连日来的雨水也洗不掉地上触目的殷红,整个勾魂山变成了一座空山。

兰姻最害怕的事情,还是发生了。

聂千臣练成了天罡移魂功,吸走了三大司主的毕生功力。

那日,兰姻望着红月教的残垣断壁,混沌不定的情绪犹如深渊漩涡将她卷进了黑洞里。

她看到罗姬被铁钉无情地定在冰冷的教座之上;看到商灭的心脏被生生挖出,用血污的链锁悬挂在了门墙上;还看到童颜尽失的白皮,变成了一个颤颤巍巍、连一支烟草斗都再也无力握持的老朽。

白皮最终还是撑到了兰姻回来的那一刻,他躲在暗房里,将斩渊剑交到了兰姻的怀中,并拿出了半册《斩渊剑谱》塞进了兰姻的手心里。

他说:“这把剑是用屠殊的命铸成的,如今也算沾了你三位师父的血......丫头,你一定要护好,护好它......”

兰姻紧握着那残缺的半册剑谱,指尖微微颤抖,“师父们为了一把剑争了二十六年,如今又断送了整个红月教......你们究竟在坚持什么?”

白皮背靠在冰冷的石墙上,费力地抬起烟斗猛吸了一口,却忘记烟斗里根本没有放烟草。

他吸了一口空烟,无措地笑了笑:“兰姻......这个世上人人都有心愿,却不是人人都能达成心愿......看到如今的结局,你也不必气馁......”

兰姻怎能不气馁?

明明她已经离开红月教了,明明已经逃开这一世的宿命了,却还是在看到那封沾血的红羽传信之后,义无反顾地回来救人了。

是啊,三位师父在这个乱世里给了她一个家,教会了她保命的本领,给了她敢作敢为的底气。

她怎么能长大了,就忘恩负义呢?

她看着白皮变得满是皱纹的面容,悲怆地说不出话来。

“二十六年前,屠殊只是想执剑守护叛亡人,却背负了一世的骂名......罗姬只是想要和所爱之人长相守,却终得叛逃家国的命运......商灭只是想在义军之中博取一等功名,他没有死在沙场上,却死在了当年朝廷给来的一封谋逆诏书上......而为师也有心愿,为师的心愿就是想守好红月教,守好你们每一个人的心愿......”

“为其道而死者,无憾矣......可惜,可惜,我们都未尽其道。”

“兰姻,为师知道你喜欢公仪斐,所以帮你说服了罗姬放你走......原以为,你这辈子可以和他好好过......可惜,红月教没人了......只剩下你了......”

“兰姻,你要记住......人活一世,道义当头......道义......”

说着,白皮反手握住了兰姻的手,将弥留的所有力气全都集在了这一握上。

兰姻抱着失去力气的白皮,惊呼出声,“三师父!”

白皮皱着眉头,无力地阖上了双眼。

他或许还有话没有说完。

是道义终难守,还是道义腐入骨......

只见白皮的身影昏暗地倒在了石板地上,在渐渐收拢的夜色笼罩下,兰姻的心里感觉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空落落的。

二十六年养育之恩,在这一夜之后无处可报。

最后,兰姻燃了一把火,那一簇簇火焰滚烫、炽烈,烧透了红月教的心愿与逝者未泯的道义。

复仇与毁灭的灰烬太多,也会让人迷失方向。

在这场火熊熊燃烧的同时,兰姻逆风执炬,心中烙下了痛彻心扉的印记——她不想再让悲剧重演。

其实,她本可以将斩渊剑和那本剑谱一起丢进罪恶的火海里烧了,可是她下不了手。

因为那上面存着师父们坚守的道义,恨也恨不尽,弃又弃不掉......

只能豁出命去守护了。

......

公仪斐赶到勾魂山的时候,亦是晚了兰姻一步。

山中的火焰直窜起了几丈高,整个红月教已经变成滔天火海。

火舌烈烈,将整个夜空照得如同白日一般亮堂,也将他的眼睛灼得通红,可就是照不清他的心事。

他看到眼前这一幕,却不知是悲是喜。

其实,三大山庄密谋围攻红月教的事情,公仪斐早就知道了。可是他没有告诉兰姻,甚至将他们大婚之日定在了这一天。

一面是不想兰姻冒生命危险回红月教救人,一面是他心中也有报家仇的私欲。

红月教曾残杀他御剑山庄数千名弟子,他原以为自己会为宿仇的灭亡感到痛快淋漓,但现在心口却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喘不过气来。

经年的血海深仇都在这场火面前化作了灰烬......而他所爱之人却不知去了哪里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他真的失误了。

他怎么会蠢到以为兰姻会为了他,而放弃养育了她二十六年的红月教呢?

兰姻无论对谁都绝,一眨眼只怕有千百个心思。兴许她心里是有他的,可他也只是占了她心里的一小部分罢了。

兰姻的心里可以放下他,也可以放下红月教,甚至可以放下一条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流浪狗......唯独不能只放下他一个人。

即便兰姻为他弃了红月教,如了他的意,将朝廷的好处捧到了他的面前,也无法阻止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赶去救人。

也因如此,他才喜欢她,喜欢她的乐观、勇敢、善良和充满野性的那颗心。

思及此处,公仪斐心头痛得喘不过气来,只能加快了脚步,去寻她。

......

这一夜,月色如血,苍茫大地一片寂静。

破庙之中,蜘蛛网在月光下闪着微光,重重灰尘诉说着很久没有人踏足的秘密。

风吹过,在廊柱之间造成回旋的悲鸣声,为这死一般的平静注入了一丝阴冷的气息。

“呼——” 在这种不祥的氛围中,微弱地响起一道长长的呼吸声。

残旧神像背后的影子动了一下,“咔哒”,一颗石子般的响动突兀至极,仿佛在即将到来的死亡中掀起了一阵波澜。

下一刻,斑驳墙壁上映出一道人形轮廓若影若现,依稀可见那身影笼罩在一片浑浊的真气之间运功调息。

突然一道剑光闪过,红衣乍现。

刹那间,空气中弥漫着剑气与真气的交锋,兰姻手中斩渊剑悄无声息地掠过空气边缘,切割开一层空间的束缚,刺向了正在运功的聂千臣。

聂千臣似乎是感受到了威胁的气息逐渐逼近,骤然睁开眼睛,抬起手臂朝着兰姻打出一掌。

斩渊剑闪烁着凛冽的寒意,与聂千臣那浑厚的掌风相撞,产生了一声裂帛般的巨响。

兰姻没有了前半生的内功,仅凭蛮力使出斩渊剑术,打出一式“百川归海”,沙哑着嗓音喊道:“聂千臣,我要你的命!”

在缠斗之中,聂千臣看清了兰姻的脸,不屑地嗤笑道:“是你?如今凭你武功全废,还想杀我?”

话罢,聂千臣不由分说凝聚起全身内力,逼近兰姻打出一招功法。

那道真气如同浪潮一般涌动,瞬间将兰姻的攻势吞没化解,巨大的内力将她整个人震飞,狠狠砸到了庙中央的神像上。

聂千臣看着兰姻狼狈的模样大笑起来,“无名!这是你三位师父的内功,打在你身上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?”

兰姻从神像上滑落下来,带落了一圈纷纷扬扬的灰尘,胸口如同被巨石挤压,痛苦之中却蕴含着一种倔强的怒火。

她挣扎着抬起头,发丝贴在脸上掩盖不住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,“聂千臣,你不是想要当武林霸主吗?我今日就要毁了你的心愿,让你一辈子也成不了事!”

聂千臣狂笑未歇,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中流露出了不容置疑的奸邪,“大话别说在前面!正好我练成了新的功法,在你身上试一试威力如何!”

话罢,他合身再次纵跃而起,全身筋骨发出一阵奇异的响声。

霎那间,空气中似乎传来狂风卷起黄沙的呼啸之声,每一股真气均凝成坚硬无比的砂砾形态,从四面八方向着兰姻包围绞杀而去。

兰姻眼神中射出决绝之色,只见她深吸一口气,紧握手中的斩渊剑,准备硬接这异常凌厉的攻势。

就在这瞬间生死攸关的时刻,一个声音突然穿透了紧张的气氛,“千臣!别杀她!”

一道凌空而来的身影,如同流星划破天际般掠向兰姻眼前,为她挡下了聂千臣的一击。

然而,两股力量收持不及,聂千臣的杀招和兰姻手中的剑刃同时贯穿了那道身影。

“师姐!!!”只见,聂千臣冲上前来紧紧抱住那渐渐倒下的身影。

聂仙谣浑身是血,伏在聂千臣怀里,狰狞着漂亮的脸庞,劝道:“千臣,别杀......无名......”

兰姻身形一震,仿佛时间停滞在这一瞬间,脸上血色全无,她的眼中涌现出复杂的情感——自责、懊悔以及不可思议。

她紧握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松开,任剑“哐当”落下,在石板上溅起清冷声响。

这把剑从出世的那一刻起,就沾满了仇恨的鲜血,可是染血的人却都是些无辜的人。

兰姻还记得那个被清风吹拂的夜晚,她和聂仙谣的命运便开始交错互换。

良缘仙像之下尚未诉说完的故事和缘分,隐隐透露出一些无人能解的复杂情愫。

而此刻,走至生命的最后,却映照出了聂仙谣眼中的不悔与坦然。

是从什么时候,对无名产生了这种可以用命相护的感觉,她也不知道。

聂仙谣只知道这个世上唯有无名一个人理解她,唯有无名不会带着父权的压迫俯视她,唯有无名会对她说:聂姑娘是世间难得的奇女子。

她知道当年在临安知府遇到的小贼就是无名,她也知道在迷阵石林里送她吃饼的大侠就是无名。

世人都说无名是小贼,只有她觉得无名是大侠。

可是无名却不知道她的心意,甚至在她以命相护的瞬间,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目光。

这些年,聂仙谣在江湖上搜藏了许多无名的画像,却始终没能亲眼见过无名的真容。

尽管被错综复杂的情义所困,在生命即将耗尽之际,她仍旧奋力地想要看一眼无名——原来,她心中的大侠是长这个模样。

恁好看的模样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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