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师父,这到底是为什么?”
谢蕴一脸好奇。
师尊大人大人性子清冷而孤傲,对待谁都很淡漠。
就好像高处不胜寒的仙人般,见惯了世间百态,再没有任何事能牵动她的心弦。
只要是师父不想做的事情,没有人能逼迫她,就连陛下来了都不好使。
谢蕴见过好几次,陛下来找师父,师父不想见,让她随意招待下就将陛下打发走了。
但师父似乎对苏黯苏婉有所不同。
苏婉作为神威侯嫡女,身份尊贵,一次求助一次道谢,一共两次拜访,师父连钦天监的门都没让她进。
师父对苏婉好像挺讨厌的,不然的话就算不想见,也该叫她招待一番再打发走。
而苏婉拜访无果,离开钦天监没过多久,谢蕴亲眼看到,师父先是微微蹙眉,而后脸色微变。
是的,那一刻,谢蕴亲眼见到自己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师尊大人,清灵绝艳的脸蛋上第一次出现“慌”这种情绪。
但这股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。
随着师父掐指一算,她又很快恢复了平静。
而后师父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,后来她才知道师父是去南府学宫,寻找失踪的神威侯世子去了。
师父好像对苏婉不是很感冒,对苏黯挺关心的,但这次苏黯登门拜访,她又不想见,而是让她出面招待。
所以,谢蕴很好奇,苏黯兄妹身上有啥特殊之处,能让师父这般区别于其他人对待。
面对弟子的询问,裴玄曦只是闭着眼眸,沉默不语。
虽闭着眼睛,但只要她想,整个大晋京城就都能在她的神识笼罩之下。
京城虽有众多藏污纳垢,但敌对的上三境修士不敢踏足京城,中三境修士在京城也只敢乖乖收敛气息,故而露头的都只是一些小鱼小虾,犯不着她也没工夫去搭理。
在她的“视野”里,一辆金丝楠木材质的奢华马车,正朝着钦天监行驶而来。
一身白衣皎洁如月的年轻男子,正坐在铺着红色松软地毯的车厢内,双手放于膝上,闭目养神。
他的面容俊秀如画,其中七分“俊“多来自于苏衍。
而余下寥寥几分秀气则遗传于他的母亲。
他们的眉眼间也依稀相似。
看着他的面容,脑海中不由得想起故人的音容笑貌,一时间,种种往事浮上裴玄曦心头。
“你真想知道?”
裴玄曦俏脸淡然。
“不过都是些前尘往事罢了。”
见此,谢蕴很想说一句,师父你不想说那徒儿就不听了。
但最终没敢开口。
于是她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。
“徒儿愿闻其详。”
裴玄曦清灵绝艳的脸庞上浮现出追忆之色,她轻启朱唇,声音缥缈而空灵。
“事情需从为师小时候说起。”
“为师的故乡位于星仑山脉附近的一个小镇,镇上民风彪悍,居民以猎杀星仑山脉外围的野兽或一些低阶妖兽为生。”
“为师四岁那年,镇上突发兽潮,镇上绝大部分居民,包括为师的家人,都丧生于那一场兽潮中。”
“为师能活下来,是因为运气好碰到一名自白玉京下山历练的女冠,她将发动那场兽潮的六境妖兽斩杀,并将为师救下。”
“那女冠见为师年幼,又孤苦伶仃,心生恻隐,本准备了些银票,想将为师寄养于一家她救助过的农户中,但她发现为师在白玉京道术上有不俗的天赋,便将为师带回了白玉京。”
“这位女冠就是您的师父,徒儿的师祖吗?”
谢蕴问。
裴玄曦摇了摇头,道,“她是为师的师姐,你的师伯。”
“她将为师带回白玉京之时,你的师祖正在闭关修炼,于是她便代师收徒,将为师收入你师祖门下。”
“那时为师才四岁,从那以后,她开始教为师读书识字,带领为师开始修行,教授为师如何研习道术。”
“为师的生活起居亦是她一手照顾,直到为师二十岁时,你师祖出关。”
师父这位师姐,与其说是师姐,倒不说是师父的母亲一样。
谢蕴心中暗暗想到,师伯不仅引领师父踏入修行之道,就连师父也是她从四岁开始便一手带大的。
“她是一个很温柔又耐心的人。”
一阵沉默后,裴玄曦补充道。
这是谢蕴第二次感觉到自家仙气飘飘不染尘世的师父,出现明显的情绪波动。
提及这些往事的时候,裴玄曦的语气很平淡,似乎在叙述流水账一般,但谢蕴能看到她那清灵淡漠的脸庞上,带着怀念以及淡淡的哀伤。
“所有白玉京的门人,都会修炼一门功法,名为《太上忘情篇》。”
“还记得为师跟你说过,修士晋升九境有哪些途径吗?”
裴玄曦问。
谢蕴点了点头道。
“徒儿当然记得,一共有三条路。”
“其一为证道,武修在剑道、刀道、枪道等武道上拥有极高的造诣,或者术修在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、风、雷等元素之道上拥有极高的造诣,都可以证道成九境。”
“其二为气运,如师父您这般,绑定王朝国运,当王朝国运足够强大时,亦可登临九境。”
“其三为功法,某些超脱凡俗、冠绝古今的功法,修炼至极致,也可以跻身九境。”
“没错。”
裴玄曦微微颔首,俏脸上无喜无悲。
“这三种方法中,第一种难度最大,宛如登天,凡以此道晋升九境者,无不是万年难得一见、足以称圣作祖的天骄,但只要成功证道,天地间便再没有拘束,且个人实力还要超过以其它方法入九境者。”
“第二种方法虽更加简单,但条件是必须绑定国运如日中天的王朝,代价是与国同休,一荣俱荣一损俱损,晋升九境后实力和国力息息相关。”
“第三种方法,则往往需要付出某些“代价”。”
“《太上忘情篇》便是一门可以直达九境的功法,白玉京门人,天资足够,都可以凭借此功法晋升九境。”
“而这门功法帮助修士晋升九境的原理,便是让修士“太上忘情”,使修士自身贴合天道,变得如同天道一般,至公无情。”
“随着对《太上忘情篇》修炼的深入,修炼者会慢慢的失去情感;修炼至直上三境时,修炼者的七情六欲会极度淡漠;修炼至九境之时,修炼者的所有感情完全丧失。”
“白玉京以人族卫道士自居,贯彻护佑人族的理念,故而那些逐渐失去感情的修士,慢慢的,他们的一切行为,都会建立在这些理念的基础上。”
“他们不会再受到个人情感的影响,而是会去做他们自认为更有利于人族的事。”
“你师伯对我说,如果人失去七情六欲,变成这副模样的话,不就成了被天道操控的傀儡,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。
“她不希望为师变成这样,所以她时常带着为师偷偷下山,感受尘世烟火、世间百态。”
“蕴儿,倘若是你,你是否愿意付出太上忘情的代价,而后修为抵达你此生难以抵达之境?”
裴玄曦微微转过身,回望着自己的弟子。
谢蕴认真想了想,而后坚定的摇了摇头。
她觉得她那素未谋面的师伯的观念很对,人若是失去了七情六欲,就和傀儡没有区别了,就算修为再高又有什么意义?
“是啊,你们的想法一样。”
“所以,在为师二十岁那年,你师祖出关,她将为师交付给你师祖以后,她便开始计划脱离白玉京。”
“但,她是天眷之人。”
“在这世间,有福源深厚者,他们天生的缘泽福报便远超常人,而天眷之人,则是这些福源深厚者中,最受上天宠爱的人。”
“故而,她的天资虽不如为师,但在白玉京的地位还要比为师高,被视为最有可能晋升九境、继任下一代掌教的人。”
“你的师祖、和白玉京的其他师长们,不可能会放任她脱离白玉京。”
“最终,还是在谋划等待了五十年以后,她借着下山游历的机会,遁入尘世中,同时以占衍之术蒙蔽自身一切天机,就连你师祖一时间都没能查探出她的踪迹。”
“后来,再得到她的消息,已经是几年之后,那时的她已经破了白玉京门规,动了感情,爱上俗世的一个男子,并偷偷与其成亲。”
“她的一身修为都建立在《太上忘情篇》上,爱上那个男子后,她的修为便开始急剧衰退。”
“白玉京的师长们知道这件事后,决定派人将其抓回白玉京。”
“而为师担心她与师长们产生冲突,便主动请缨,争取到了这个机会。”
“为师找到她时,她正和那个男子待在一起,她的襁褓中还抱着两个婴儿,一男一女,她告诉我,这是他们的孩子。”
“为师至今记得,那时的她,脸上带着为师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。”
“但她的修为也因此极度衰退,从八境一路跌落至中三境。”
“但倘若此时,她能从俗世中抽身,返回白玉京潜心修行,尚有补救的机会。”
“不过,她不愿随为师回去。”
“为师便告诉她,她若一直待在俗世,你的师祖和白玉京师长们为了让她割舍尘缘,回到白玉京。”
“他们会做出一切在他们眼中,有利于白玉京,有利于人族的事情,哪怕是对两个婴儿出手。”
“本来,她已经被为师说动,决定回到白玉京。”
“或许回到白玉京后,她会按部就班晋升九境,而后太上忘情,从此以后心中再无对俗世之人的挂念,成为她口中的天道傀儡。”
“但至少她那一双儿女能无虞,安然成长。”
“然而,离开她后,那名女婴突生变故。”
说到此处,裴玄曦话语一顿,脸色依旧淡然,声音却微不可察的冷了几分。
“那名女婴是天妒之人,因其资质过于逆天,又身负火灵道体,而被上天所厌妒。”
“为师那时就知道,这名女婴绝对不是她的孩子,天眷之人的后裔,如她另一个孩子一般,亦为福源深厚之人,绝对不会遭受上天所厌妒。”
“离了她这天眷之人,没有她的庇佑,那女婴被上天所厌妒,绝无可能存活。”
“那名女婴离不开她。”
“但是白玉京的师长们需要她继承下一任掌门,需要她太上忘情,岂能容忍她将那女婴带回白玉京,届时,师长们绝对会将她扔出白玉京,任由她自生自灭。”
“无论她做出那种选择,那名女婴都难逃一死。”
“所以她苦苦哀求为师,希望为师能帮她抵抗住白玉京的压力。”
“然为师那时不过八境之躯,又如何能抵挡住一众白玉京师长。”
“恰好这时,陛下抛出橄榄枝,他愿以大晋国运加持,帮为师晋升九境。”
“所以为了保护师伯,您就答应了。”
谢蕴道。
“不错,十八年前的大晋,虽与现在一样,四方都是战火,但亦是大陆最强盛的王朝,其国运足以助为师晋升九境,但为师错估了一点。”
“修炼中不知岁月,晋升九境岂是一朝一夕。”
“待为师晋升九境出关后,时间已经是十几年之后。”
“师伯她,没能等到您出关?”谢蕴问。
裴玄曦面容淡然,无喜无悲,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“我闭关以后,你师祖亲临,对她施压。”
“她知道自己无论怎么选择,都无法保证那女婴存活。”
“所以为了救那女婴,她选择献祭,将一身福源,尽数归于那女婴身上。”
“自此,天眷之体与天妒之体中和,那女婴得以幸存,而她也因为修为与福源尽失,成了一介废人。”
“成为废人,失去了所有的价值,白玉京自然就不会再为难你师伯和她一家人。”
“她得以继续和她一家人待在一起。”
“只是献祭过后,她的身体迅速衰落,在短短几年后,为师还在闭关之时,便撒手人寰。”
谢蕴顿时灵光一现,惊诧道。
“师伯的那一对儿女,难道就是苏黯和苏婉吗?所以您对他们二人才这么不一样?”
“师伯爱上的那个男子,就是神威侯苏衍,而师伯就是十几年前,对外宣称因病辞世的神威侯夫人?”
裴玄曦闭眸不语,默认了谢蕴的猜测。
“此事,你觉得她的选择有错吗?”
下一刻,裴玄曦忽然睁开眼,问。
不待谢蕴回复,她便自问自答。
“她没错,她只是不想自己变成一个失去七情六欲的人,她只是想和自己爱的人待在一起。”
“但是,白玉京的师长们有错吗?”
“也未必,白玉京从古至今一直护佑人族,在很多人眼中,他们德行高尚,而他们能做到这些,凭借的便是《太上忘情篇》。”
“太上忘情,这是白玉京存在的根基,白玉京的师长们,就像是被天道操控的傀儡,秉持为了人族的理念,践行着他们认为正确的事。”
“为师一直觉得,白玉京的师长们对她逼迫太狠。”
“但似乎,又很难挑出他们的错处,为师想要替她讨回公道,想要质问你的师祖,她们几百年的师徒情分,为何就不能放过她?”
“到头来,这一切,终究还是归于那四个字。”
“太上忘情。”
白玉京在大陆一直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,尤其是对人族来说。
光是千年前,若非那一代浩然剑首和白玉京掌教发动诛邪之战,在魂寂山脉奋不顾身与阴物鏖战,消灭大部分高阶阴物。
只怕它们早就冲破封印大阵,为祸世间了。
而那一战,剑首身陨,白玉京掌教亦在大战之后没多久便身死道消,浩然和白玉京牺牲了很多修士。
所以裴玄曦很难指责白玉京的“太上忘情”之道,因为白玉京确实如浩然一般,为人族做了太多。
“既然她没错,白玉京的作为也无所非议。”
“那,错的是谁?”
裴玄曦问。
谢蕴俏脸一阵沉默,师父没有明说,但她的意思不言而喻。
站在师父的角度,双方都没错。
那错的,就是那个让师伯散尽福源也要救的女婴,是那个骗走师伯芳心的男子,甚至错的是那个让师伯割舍不下的男婴。
难怪师父那么不待见苏婉。
师伯救下师父的时候,师父才四岁,一直抚养师父到二十岁。
所以师伯对于师父来说,名义上是师姐,但却更像是母亲一般。
换作是自己的话,碰到这样的事,想必也会讨厌,让师伯亡故的“罪魁祸首”——神威侯和苏婉。
甚至连带着对苏黯也不感冒。
不过谢蕴又思及。
堂堂神威武侯,大晋昭武殿天策上将,第一武官,大晋南境的无冕之王,从始至终就只有过师伯一个女子,在师伯死后没有纳妾没有续弦。
足以看出神威侯对师伯的痴情。
而苏婉那时尚在襁褓中,什么都不懂。
所以谢蕴如果不带入自己,而是站在一个不偏不倚的旁观者角度,她又觉得谁都没错,只能说世事弄人。
“自那以后,为师便对白玉京失望至极,所以这几年来,为师一直待在京城,没有回去过白玉京。”
裴玄曦入驻大晋钦天监,招收门徒,自立门户。
干扰世俗王朝更替,这本有违白玉京门规,但她已入九境,白玉京奈何她不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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