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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4章 帝薨


禾草从公主府出来已是午时过后,戴良玉再三款留她用罢午饭再回。她见万鹤回了,不好再留,所以辞了去。
回了太子府,人还没进到院中,就听见里面传来小儿清脆的笑声,禾草一听,正是小宝和安姐儿的声音,想起昨日魏泽说的话,一定是他将孩子们带了回来。
正当她满心欢喜准备进去时,孩子的嬉笑声后响起一个男声:“度儿,我是你的小叔叔。”
接着又响起小儿的声音:“你是我的小叔叔?”
“我是你父王的阿弟,所以你要叫我小叔叔。”
小儿照着叫了一遍:“小叔叔。”
禾草一听这个声音,又熟悉又陌生,还是那个声音,腔调却有些不同,从前像是一坛呛口的新酒,经过岁月沉淀,没了那股冲劲,越来越陈。
女人嘴角带笑,看着曾经的少年半蹲在地上,牵过小宝的手,拿出一个朱红鎏金雕镂方盒递给他。
“这是什么?”小宝问道。
“送给你的礼物,打开看看。”
小宝打开,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,是一条十分耀目华贵的紫金嵌宝二龙戏珠抹额。小儿大睁着眼,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,仔细看着,对抹额上闪着不同光泽的石头,十分感兴趣。
“多谢小叔叔,小宝喜欢它。”正说着,小儿一抬眼,惊喜道:“娘亲——”
魏秋回来后先进宫面圣,正巧碰上他大哥,兄弟间一番阔叙别离。
魏泽正同皇帝提及小皇孙出宫之事。
“儿臣想把度儿和福安接回家中几日。”
皇帝看了魏泽一眼:“他好不容易改了一身乡野习气,束起规矩,你带他出去几日,又松散了性子。”
魏泽笑了笑:“父皇说的是,您老人家看重他,费心在他身上,是他的福分,只是度儿还小,需慢慢教化培养,不如这样,每月放他三五日的假,回儿臣府上,他心里有了盼望,学起知识更用心。”
这话说得不无道理,皇帝没反对,只冷哼一声:“不是你媳妇又说了什么?她不能太溺爱孩子,度儿这孩子我看着喜欢,心性儿不差,头脑伶俐聪慧,这才有意栽培。”
“她没说什么,是儿子有些想他们。”
皇帝摇了摇头,哪能不知道他有心遮掩,也不拆穿他:“行了,你自己的孩子,你觉着好就好。”
魏泽转头对魏秋说:“你引小皇孙和小郡主出宫,我还有点事同陛下商议。”
魏秋应声退下,引孩子们回了太子府,便有了刚才那一幕。
魏秋听小宝叫了一声“娘亲”,先是一怔,接着回头看去,见女人立在月洞门处,轻薄的日光下,女人朦胧上一层淡淡的光晕,正微笑地看着他们。
小宝和安姐儿一见禾草,欢喜地跑到禾草身边。
禾草牵过两个孩子,看向魏秋,笑道:“几时回的?”
魏秋赶紧起身,眼微微往下垂着,忽又抬起:“才回,我先带他们回来,大哥留在宫里同陛下议事,晚些回。”
禾草邀魏秋坐于庭院中,让丫鬟上茶。
“秋哥儿,你看着变了。”
魏秋将目光从女人面上移开:“嫂嫂没怎么变。”
禾草捂嘴儿笑道:“几年过去,怎么会没变,你还是同以前一样会说话。”
“在我看来,嫂嫂还是从前的模样。”同他心中的样子重合,不曾变过。
“娘亲,你看,小叔叔送我的礼物。”小宝说道。
禾草接过那条货贵的抹额,亲手替小宝戴上,然后夸他:“好个俊俏的小郎君。”
夸过后禾草又将安姐儿抱到腿上,亲了亲她。
魏秋拿出另一份礼物,是一条玛瑙水灵珠手串,走到禾草身边屈膝蹲下,给安姐儿戴上。
“这次回来待多长时间?还去边关么?”禾草又问。
“等嫂嫂的册封完成后再说,大哥的意思是不让我去了。”魏秋起身,坐了回去。
“那就不去了,你哥哥这边也需要你,他整天公务冗杂,常常天不亮就出门,天黑才回。”
魏秋点头。
正说着,院外传来脚步声,两人看去,正是魏泽回了,两人起身迎他。
“你们先说会儿话,我去更衣,小秋儿就在这里用午饭。”魏泽说罢进了房间,丫鬟进屋伺候他更换常服。
厨房将饭菜摆放上桌,魏泽坐于主位,禾草同魏秋打横。
饭间,魏泽问了魏秋一些有关边境的情况,然后突转话头:“不打算成家?”
魏秋端起酒杯的手一顿,又缓缓放下:“眼下还不想。”
魏泽“嗯”了一声,不再言语,桌上突然安静下来,禾草见气氛有些不对,岔开话,笑道:“刚才秋哥儿给小宝送了一条销金嵌宝抹额,给安姐儿送了一条玛瑙水灵珠手串,好看哩。”
女人说罢对着院中玩闹的小宝和安姐儿招手:“给你们父亲看看。”
两个孩子跑了来,献宝似的凑到魏泽面前,把刚才的安静冲散了,取而代之的是小孩儿的欢笑。
用罢午饭,禾草牵着孩子们去了内园游玩,魏泽则同魏秋在湖轩中品茶下棋。
禾草叫了二丫,让她带着孩子们撒野,任一大带着两小玩闹,她就在一边笑看着,见他们一会儿斗草儿,一会儿抓石子,又或是拿一根自制的鱼竿,坐在池塘中垂钓。
和风正好,阳光不燥,风声将女人的笑声和孩子们的欢闹声送入湖轩中。
魏泽不时转头看去,面上带着柔和,回过头继续拈子下棋,魏秋心道,他大哥从前下棋最是专注,下棋时绝不允许别人扰他。如今有了妻小,心思便不在棋盘之上。
不知不觉,天际渐渐染上霞光,魏秋起身告辞,他今日才回,还没归家,从宫中出来后就来了太子府,所以魏泽也不再留他。
到了晚间,魏泽将小宝和安姐儿可出宫的事情说了,禾草听了自然高兴。
不过两个孩子虽然回了太子府,却不像以前一样和大人同睡,给他们另外安排了房间。
因为魏泽同禾草正准备造第三个孩儿,不想被孩子们打搅了。
两个孩子出宫玩了几日,再次回了宫中。
来年初春,禾草怀上了第三胎,也是这个时候,迎来了她的册封之礼。那日她头戴凤冠,身着妃服,入了宗庙,听宣太子妃封诏,接了金册,冠上太子妃头衔。
在她册封太子妃后的一年里,生下了一个哥儿,取名裴初,又过了两年,皇帝宣布退位,拟诏传位于太子。
禾草同魏泽正式入主皇宫。
禾草失踪的那几年,魏泽时常坐在园中,面朝着西边,迎看落日余晖,如今她闲散下来,也会坐在他从前坐过的那个藤椅上,躺上半日。
暖日当暄,耳边是安静的清风,吹拂着女人细碎的鬓发,带了一点点的痒,女人慢慢闭上眼,沉睡过去……
时间如白驹过隙,一晃就是好多年,她和魏泽的孩子长大成人,安姐儿也嫁了人,度儿被封为太子,初儿落后封亲王。
一切都很好,而她和魏泽也上了年纪,年过五旬,她的身体平日还好,顶多有些小病小痛,可魏泽上了年纪后,身体出现了大问题。
先时,是夜里,他会疼得睡不下,她问他哪里疼,他闭口不言,眉目间尽是痛苦。
一场疼痛过后,他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。
他们请了太医,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,开始她以为是魏泽年轻时骑马打仗,过度消耗身体所致,可后来,她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因为魏泽的病症越来越严重,发作越来越频繁,疼得他浑身颤抖,疼得他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,每当实在忍受不住,他会去往另一间屋室歇息。
次日她去那间屋室一看,里面一片狼藉,所有的桌、椅、瓷具全被砸了。
他的疼痛无法消除,只能用这种方式宣泄。
他难受,她心里更难受,她再次问他:“哥哥,你身上到底哪里疼?”
纵然两人已是老夫老妻,一直以来,她仍是这么叫他。
也是这一次,魏泽终于说了出来:“骨头……”
那个时候太上皇故去多年,周太后仍健在,已是耄耋之年,两眼浑浊。
禾草到她寝殿请安,问她身子安好,殷勤叙过寒温,又说了些闲话。
“母亲,儿媳有件事情不解,想问询一下您。”
周太后点头,声音苍老却十分温和:“你问。”
禾草便将魏泽发病的事情说了:“先开始我以为他是年轻时身体劳损过度才这样,如今看来并不是,之前是不是出过什么事情?”
禾草在问完这句话后,明显感到周太后搭在她手背上的手猛地一颤。
“我的错,我的错……”叹息一般的言语。
禾草还要再问,周太后却说:“你回罢,我有些累了。”
禾草不得不从太后寝殿退出。
在这之后不久,大夏朝年仅五旬的皇帝,曾经的戍边大将,魏泽,生命走到了尽头,死在了一个无星光的夜里。
帝薨,举国哀悼,治丧安葬,上至达官显贵,下至平民百姓,送他们的皇帝最后一程。
这位从民间商贾鱼跃而成国之大将,后又坐上帝位的传奇人物,在一个普通的夜里落下了帷幕,走得无声无息。
太子顺利继位,大夏国迎来新的帝君。仿佛一切没有什么变化,魏泽的去世,如同一缕消散的清风。
所有人都在朝前走,除了一个人仍停留在过去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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