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个孩子。”寇召忽然开口道：“他在说起那个孩子的时候，很紧张。”
“陈春柳？”
“对。”寇召淡淡道：“我们习武之人，对人的心态变化最敏感，他说起那个孩子的时候，神色很不对，有点害怕，还有点……逃避。”
“所以说，问题出在那个孩子身上，她怎么了？”陆管事心里没来由感觉心底有点凉意。
“她，没怎么啊，就是病了。”临欢回忆道：“我们第一次去陈家的时候，庄姐姐就发现她病了，便给她看了病，然后她病重了，庄姐姐就去陈家村看她，这没什么问题啊！”
“病了？”游璟感觉自己快要抓住了真相。
“是啊，好像是，伤寒？”临欢道：“我记得当时她和陈家的小姑娘说，今年她们村子有好多人都感染了伤寒，还死了不少人呢。”
游璟觉得自己的脑海里线索突然串了起来，他立刻转身，从院子里的马厩里牵出一匹马，翻身上去，“我得去一趟县衙。”
他需要去证明一下。
“我也去！”临欢连忙抓住他的衣角。
游璟只思考了一瞬间，便将临欢拉上了马，大声道：“寇召、陆伯你们也跟来，如果真如我想的那样，那我们得抓紧时间！”
……
游璟赶到县衙的时候，江立鹤正准备回去。
他已经在县衙里忙活了好几天，十分想念家里的妻子和女儿，今日在游璟的帮助下做完公事，还来得及回去陪她们吃个晚食。
想到温柔娇美的妻子和乖巧可爱的女儿，他的心都暖和了起来！
正当他关好书房的门，叫小厮去牵马的时候，游璟带着三个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。
“游兄？你怎么……”
他看见游璟身后的临欢，连忙行礼，“见过……”
他话还没说完，便被游璟打断了，“今日送来的文书在哪里？”
今日送来的文书有很多，在处理之后，江立鹤便将它们收了起来，见游璟这般着急，他连忙点亮烛火，翻找了起来。
“都在这里了。”江立鹤将文书放在案桌上，问道：“是有何不妥吗？”
游璟没有回答，将烛台往文书这边移了移，一目十行地翻看了起来。
其他人不明白游璟到底在作甚，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四处翻找，一边喃喃自语，一边将其中的一部分文书挑出来放到一边。
江立鹤拿起他挑出来的部分，眯着眼眼看了看，“这是比阳县几个村子的死者名录？还有来看病之人的名单？你看这些作甚？”
游璟一边继续查看，一边道：“有些不对劲，这几个村子死了不少人，可是他们来看病的人却少之又少，甚至有的村子一个人都没来。”
“不可能！”江立鹤惊呼一声，突然想起了什么，转身从书架上又取来一摞案牍，和游璟一同查看了起来。
临欢一脸懵地看向陆管事，“这有什么联系吗？也许是那些村子里没有生病的人？”
“可能性很小。”陆管事的脸色也很难看，但是还是耐心地解释道：“陛下之所以每年举行义诊，正是因为怜惜百姓穷苦、看病艰难，他们中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正儿八经地看过大夫，即便是病了也只会自己熬过去，再不济就是找些江湖郎中买两帖草药喝了了事，很多人都死在了小病小灾里，他们负担不起看大夫和买药材的银钱。”
“但是义诊不一样，它不收银钱，还提供药材，义诊的大夫都是当地有名的杏林圣手，或是太医署出来的，这对寻常百姓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，若是可以活着，谁会想死呢？所以即便是路途遥远，他们也会想方设法过来看病。”
就算是没病的人也会想着来这里瞧一瞧，因此每年义诊都需要大量的人手维持秩序。
“为了让所有的百姓都有机会看诊，官府会提前发布告示，派遣差役通知各个村子、县城，务必保证所有百姓都知情，如果有一个村子没人来，要么是没有知会到，要么是出了事儿。”
“兴许没那么绝对，有的村子很小，没那么多人生病，而且天寒地冻的，他们万一在路上病了，岂不是适得其反？”临欢道。
“不！”游璟听到她的话，抬头看了她一眼，正色道：“如果只是一个村子可以说是意外，可是这里有好几个村子都是同样的情况。”
江立鹤也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，“陈家村、上河村、杨柳村……这几个村子都有好几十户人家，而且，他们离比阳并不远。”
临欢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直插脑门。
“这几个村子是出了什么事儿吗？”江立鹤低喃道：“从义诊开始，就没有几个人来看病，但几乎每天都有死的人。”
死一两个人不稀奇，但是每隔两天就死人就有点奇怪了，而且这些人死法千奇百怪，有被大虫咬死的，有掉入河中淹死的，还有冻死的、饿死的。
有几个人连死的方式都一样，其中以老人和孩子最多。
“这里面也有陈家村。”游璟将庄青如等人遇见那个叫陈春柳的孩子，又被叫去医治，至今未归的消息说了一遍，“我担心他们会出事。”
“那，那咱们还等什么？”陆管事着急忙慌道：“咱们现在就去接他们啊！”
不管什么事，总得先把人找回来。
但游璟却有更深的考虑，转头问江立鹤，“你怎么看？”
“死人……伤寒不愈……封锁村子……”江立鹤每说一个词都觉得心跳在加快，“我，我想到了一件不好的事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临欢问道：“都什么时候了，你们两个还在打哑谜？”
两人对视一眼，异口同声道：“瘟疫！”
什么？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。
游璟沉声道：“《后汉书》记载：‘大疫疾，死者且半，乃各散引去’”
江立鹤恍若失神，“史书云：‘冬起大疫，多户绝者，饥疫并行，人民易子而食’”
短短两句话，让众人忍不住抱紧了双臂。
两人一个探花、一个状元，几乎熟读各类书籍，自然也知晓关于疫病的记载，那简短的几个字，字字珠玑，阐述了当时的惨状和悲凉。
“你是说，他们早就发现有人得了瘟疫，只不过一直瞒了下去。”江立鹤艰难地开口道：“他们甚至将死去的人伪造成意外？而为了不被发现，他们便不让村子里的人出来看病？”
“恐怕是的。”游璟沉声道：“只有这样才能得瞒住，不是吗？”
“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？”临欢问道：“瘟疫会传人，只有大夫才能救他们呐！不说去看病怎么能好呢？”
此言一出，众人沉默了。
好半天后，游璟才出口道：“或许，他们是在害怕。”
“害怕？”临欢不解，“为什么要害怕，朝廷不会不管的，阿娘一定会派人医治他们的。”
游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，“就是因为朝廷一定会派人去，所以他们才害怕。”
临欢还是有点不理解，江立鹤解释道：“阻止瘟疫传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染上的人集中起来，再隔离开，一个村子，或是整个县城，但是……如果那个村子的情况已经无法控制了，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整个村子，直接将村子封起来……”
“封起来！这和让他们自生自灭有什么区别？”临欢不可置信道：“阿娘不会叫人这么做的！”
“临欢，这不是陛下愿不愿意的事。”游璟道：“在大部分人看来，和整个天下的百姓相比，牺牲几个村子的人，是……是值得的，天下百姓都是陛下的子民，陛下也没有更好办法。”
游璟想到自己读过的一些野史和传记，不得不承认，这样的办法虽然残酷，但是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。
“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，兴许没那么严重。”江立鹤补充道：“还不至于用这样的法子。”
本朝自建国至今，也发生过几场不大不小的瘟疫，但每次都控制的很好，也从未出现大规模的死亡。
“所以说，他们害怕朝廷也会像之前的做法一样，直接放弃他们，将村子封死？”临欢喃喃道：“难怪他们不敢说。”
“不！”江立鹤连忙道：“也许没那么严重！这只是巧合。”
对于瘟疫，天下就没有不害怕之人，那可是能毁了一个国家的浩劫，江立鹤无法相信这样的灾难会出现在这里，会出现在比阳。
“是不是我们都得弄清楚。”游璟异常冷静，“当务之急，我们得先弄清楚这几个村子发生了什么，太医署的人住在驿站对不对，我们得先去找他们。”
如果真的发生疫病，太医署的人是当之无愧的前锋。
“对！我们先去找张医丞。”江立鹤反应了过来，“万一弄错了就不好了！”
他看向手中记载的各地来看病的人中、那些得了伤寒之人的病例，心里越发明白，恐怕这件事已经是定局了。
陆管事想也不想地往外面冲，“我得去将阿郎和青丫头带回来！”
“等等！”游璟忽然拦住他，道：“他们现在的境况可能不大好，我跟你们一起去！”
“不！”江立鹤拉住他，目光灼灼道：“游兄，如果情况真的像你猜测的那样，这个时候你不能走，你得和我一起去见张医丞。”
对上游璟皱起来的眉眼，他道：“我也很担心陆郎君和庄大夫，但是，比阳县，或者说整个唐州的百姓现在可都在危难之中啊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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