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气有时候来的挺莫名其妙的,刚刚还好好的,现在生气的拿着筷子不动,这一桌子菜,看都不看一眼,反而直勾勾的盯着卫婵。
他不动筷,双福几人在地下的小桌子上,也是不敢动的,肉丸汤很香,带着一点微酸的醋味,闻着就想喝,几人也是面面相觑。
卫婵放下筷子,过去摇晃谢怀则的衣袖:“奴婢说过的话,都是真的,刘二郎并非是喜欢奴婢,只是觉得奴婢贤惠,但凡换了任何一个贤惠姑娘,他也会想娶,可世子留奴婢在身边,不正是因为奴婢只是自己。”
谢怀则蹙眉,这话对,却也不对,当初收下她,是因为祖母和母亲催的紧,他又不喜欢端砚,拒绝过一回又纳端砚为妾,总像是打自己脸似的。
他当初想的是,若是这女人安静乖巧,就当个泥塑的放在身边,免得外面总是有些闲言碎语,甚至祖母都担心他喜欢男人,若是作妖,搅的内宅不得安生,撵出去了事。
谁知现在是这样,明明祖母都把人打发到庄子来,他还巴巴的赶过来找人。
“那你刚才,为什么犹豫?”
他非要抓着这点话不放,卫婵感觉,此时的谢怀则根本就不是那个杀伐果断,算无遗策情绪稳定的世子,反而斤斤计较的像个内宅妇人。
“奴婢不过羡慕罢了。”
谢怀则拧着眉头,仍旧在等她解释。
卫婵轻叹一声:“刘二郎虽然只是个庄户糙汉,却愿意爱护妻子,哪个姑娘能嫁给他,定然也会过得幸福,而且……”
“而且?”
“而且嫁给刘二郎是做正妻,这辈子能有凤冠霞帔的嫁一回,也不算遗憾了。”
双福几人没想到,她居然真的敢说。
谢怀则明显迟疑:“你羡慕刘二郎的妻室有凤冠霞帔?你想做正妻?”
他忽然冷笑几声:“是不是我对你太宠爱了,你都开始得寸进尺?这种话你也敢说?”
红砚几人吓得想要堵住耳朵,恨不得赶紧逃出去,远离这个是非之地,刚才还好好的,现在又要吵架吗?
卫婵却很自在,甚至自顾自的给谢怀则盛汤:“奴婢的身份,哪里配做您的正妻呢,奴婢从来也不曾肖想奢望过,能留在您身边伺候您,就已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,可但凡女子,谁不羡慕凤冠霞帔,风风光光的出嫁,奴婢不过是羡慕,又没对您提出要求,您何必又拿什么敢不敢说吓唬奴婢。”
卫婵一番话,已经让红砚佩服的五体投地了。
“您说要留奴婢在您身边,奴婢却不能完完全全做个木偶人,偶尔说点真心话,您就容不下,那还真不如给了奴婢卖身契,放奴婢出去呢。”
出乎所有人意外,谢怀则并未大发雷霆处置卫婵,反而挑眉:“贩夫走卒的正妻有什么好做的,嫁过去也是吃苦受穷,你在我身边,虽不是正室,我却不曾委屈你。”
卫婵意味深长的笑笑:“是,奴婢在您身边没吃苦受罪,净是享福了。”
她还没换衣裳,乍一看,还不如红砚穿的好,好像红砚的奴婢似的,谢怀则一噎,似乎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。
被赵雪芙罚跪,被王冬年给了一巴掌,被大长公主发到庄子上,这都是吃得苦。
“快吃饭吧,要不,奴婢喂您?”
谢怀则不满:“我又不是小孩子,难道自己吃饭也不会?”
居然真的乖乖的,默默的吃起饭了,眼看世子要发脾气,像火山喷发出来,指定有人要倒霉,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解决了?
双福几人动了筷子,各个低着头安静吃饭,心里却对卫婵肃然起敬。
世子一个眼神变了,大家就要诚惶诚恐,就差要跪下请罪,可卫婵居然撩虎须,还在老虎怒气冲天的时候把毛捋顺了,摸的老虎呼噜呼噜叫。
这是英雄啊。
其实卫婵也不过是说的顺了嘴,这几日没在他身边伺候,不必胆战心惊,脑子里那根弦崩的没那么紧。
当着双福几人的面,他公然拉着她的手,跟以往很不同,谢怀则说她恃宠而骄,她的确有些得意,失了言。
可卫婵转念一想,不是她想要回世子身边,世子自己追过来的,他既然不肯放手,非要她表态,不过说了几句都算不得逾越的话,他就又要生气处罚她,那回去,也怪没意思的。
卫婵亲手做的饭菜,没有公府那么精致,一道菜要用十几只鸡吊汤加味儿,不过都是寻常的家常菜,可肉丸滑嫩不柴,汤里放了些许的醋,夏日喝带着微微酸感,一点都不腻,反而很是开胃。
糙米饭偶尔吃一顿,倒也新奇,八宝腌菜脆爽,炙烤的鹿肉很嫩,就连凉拌的小菜也特别爽口。
“凝冬姑娘,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,以后您要是常做,世子可有口福了。”
“都是家常菜的手艺,乡野小趣,比起公府的膳房差得远了,偶尔吃一顿还觉得好吃,要是日日吃,就觉得没什么好的了。”
其实很好吃,谢怀则虽不是好吃的老饕,却也吃遍了京城的八大楼,家常菜最简单也最难,因为大家都会做,要做的出色就得考验厨师的功力。
这道肉丸汤,鲜嫩软糯的程度,不输给明光楼的淮扬狮子头。
“怪不得那刘二郎想求娶姑娘,不说别的,光这一手菜,就很值了。”
谢怀则冷冷瞥了一眼红砚,她急忙垂下头扒饭。
“快吃吧,吃都堵不上你的嘴吗?”双福说了她一句。
饭菜很好吃,庄子上欺负她的奴婢们也处置了,那个提亲的刘二郎也给了下马威,他甚至已经把他调去别的庄子看山,可谢怀则依旧觉得不高兴。
现在他知道为什么那些小厮都瞧上了她,不张扬不妖娆,会攒钱会管家,还会做绣活补贴家用,这是底层男人最理想的妻子。
可凭什么,那些粗汉敢觊觎她?这是他的人,就算他不要了,他也不给别人。
谢怀则眼中闪过阴鸷的暗光,卫婵在用外面山野摘下来的花做插瓶,并未看到谢怀则此时的表情,若是知道他心中所想,她一定拼尽全力也要得了自由身,逃离公府逃离他的身边。
“你把这身衣裳换了,看着就晦气。”
卫婵一愣,点点头:“奴婢就带了那件竹青的,别的都没带。”
“为什么不拿,那些都是给你的,按照你的身量裁的,难道你穿旧的,还给别人穿吗?”
他还生气不爽呢,卫婵笑了笑,没有恼也没辩解。
贵人穿的绸缎衣裳,就算是旧的,拿到当铺也能当些银子,布帛本就是可以直接抵银钱。
“那些太贵重,穿着也太显眼了,奴婢怕太明艳,会引来贼,也会拈花惹草,奴婢还是世子的人呢,就算不珍惜自己,也得注意世子的名声不是。”
谢怀则心里舒服了一点:“你打扮的像个村姑似的,那个刘二郎不也想着要娶你。”
卫婵淡笑:“您还生气呢?您不是最守规矩的端方君子,您教奴婢读的书里,不是说要宽以容人,厚以载物,大丈夫要胸怀天下才是,怎么就抓着这件事,斤斤计较不放呢。”
说的简单,刀不割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。
“再说,公府那些奴婢爱慕您,广宜郡主,您的表妹,您纳了新妾,奴婢不也没吃醋嘛,您现在却一直生气,有点不公平。”
“那怎么能一样,我是男人,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天经地义的。”
就连算是最洁身自好的谢怀则,都这样说。
卫婵心中苦涩,是啊,是男人就能什么都可以做,可以读书科考,可以有抱负有理想,就算是普通的庄稼汉,有把子力气,拼了命去当兵做军户还是个出路呢。
而她作为女人,只能卖身为婢筹银子,一辈子被困在内宅,靠男人的恩宠活着。
“我不是那样沉迷女色的人,祖母打发来的那个丫鬟,我已经退回去了。”
“退回去?难道老夫人也同意了,她怎么了,服侍您不合心意?”
“到底是祖母的人,若非不是太蠢,我也不想打祖母的脸,可她弄丢了我的东西。”
“弄丢东西?是什么,难道红砚没跟她说您的习惯吗?”
谢怀则有些不情愿:“那枚同心结,她自作主张丢掉了,到现在还没找回来。”
“……”卫婵有些无语:“丢了就丢了吧,奴婢再给您打就是了。”
“一个不行,你给刘婆子绣铺盖,给赵雪芙做绣屏,到现在都没给我做一件针线呢。”
“那您说,您要什么嘛。”
谢怀则微笑:“别人家妻子给丈夫做什么,你就给我做什么。”
他紧紧地盯着她,慢条斯理的说着:“寝衣、鞋袜、荷包、手帕,还有抹额,绣扇和……”
“世子,您这是故意罚奴婢吗,这么多,奴婢这些天哪里做的过来。”
“谁要你赶工了,笨!”捏了一把卫婵的脸颊,谢怀则笑道:“你慢慢的绣,直到把我身上的都换成你做的,长年累月,总能积攒起来。”
长年累月?是几年?还是十几年?
那时候她早就走了,谁还在他身边伺候他啊,动不动就要生气,规矩那么大,整日提心吊胆,光想着怎么哄他让他高兴,就足够卫婵头疼的了。
然而卫婵也只是淡淡笑了笑,适时的露出几分娇羞:“都听世子的。”
“您今晚要睡这?不回公府了吗?”
临近傍晚,谢怀则都没有要回去的意思,反而饶有兴致的看她在那剥核桃,一待就是一整天。
“我不是说要带你回去。”
卫婵默然片刻:“世子能想着奴婢,奴婢挺高兴的,可打发奴婢来,是老夫人吩咐的,奴婢不想让您和老夫人心中龌龊,那是您的亲祖母,若是为了奴婢叫老夫人生气,此事实在不该。”
谢怀则总觉得,这些丫鬟们,处于奴婢的位置上,就该知道自己什么身份,是什么身份就要办什么事,丫鬟就该谨小慎微,就该事事都为主子着想。
可现在,像她这样懂事的,是少数,大多都像端砚,或是祖母新送来的那个,眼里透着勃勃的野心,想上位的心思一眼就能瞧得出来,都很愚蠢。
“别怕,我自然有方法,不会再让祖母为难你。”
谢怀则坐过去挨着她:“好几日不见,你担心的居然就只有祖母吗?难道你不该想我?”
“奴婢当然想您。”卫婵微笑,几日没有与男人这样亲近,她其实并不适应。
淡淡的雪梅柏子香萦绕在鼻尖,热力透过他的衣裳传过来,有点,烫。
“思君如满月,夜夜减清辉,您瞧奴婢是不是清减了?”
“念书倒是没耽误,怎么你这小脸却更丰润了些,显然是没想我的。”
卫婵一点也不慌:“奴婢在这是要干活儿,不好好吃饭不能干活儿,那就连黑窝头都没有了。”
谢怀则捏她的手僵住,却看到她笑的坦然,分明是并未对那些婆子的苛待上心,在逆境中也能生存下来,甚至怡然自得,是很好。
可谁让她不得不在逆境中生存,把她丢到这里不管不顾的呢。
他虽嫌红砚有时说话呱噪,可有一天这丫头是说对了,但凡他上点心,叫人跟庄子上的管事交代几句,那些婆子都不敢这么待她,下面的庄户小厮更不敢觊觎。
他本就是觉得,她乱了他的心,索性就丢她在这里,若是忘在脑后,这辈子也就不管不顾了。
“是我的错,以后不会再这样了。”谢怀则的声音很轻。
凑近她,吻住了她。
这一晚比任何一次都来的热烈,他孜孜不倦的索求着她,似乎要把这几日的烦扰、思念、纠结,全部送入她的身体之中。
谢怀则,失控了。
他察觉到自己失控了,此刻却也觉得这样很好,这么多年恪守规则,从不做行差踏错的事,甚至洁身自好到像个修道的和尚。
不过是宠爱一个丫鬟,想要一个丫鬟,他碍着谁了,为什么大哥三弟可以任性,可以想要哪个女人就要哪个女人,可以跟父亲享受父子亲情,他却永远都像个外人。
他没做错什么,不过是要这个丫鬟罢了,又没碍着别人。
谢怀则亲吻她的额头,微微汗湿的头发,紧紧抱着她,哪怕她不停地哀声求饶,也没有放过她。
这是他的,谁都不能跟他抢。
脑海中闪过刘二郎满脸倾慕,还有信誓旦旦说会娶她为妻,会对她好,一股热血涌上心头,狠狠的整治了几下,捏住她的下巴。
“你想拿到放妾书,出去跟别的男人双宿双飞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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