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次我召集了几队人马,先派一队步兵上前叫阵,等敌营中骑兵追出来之后就迅速撤退,每隔半个时辰就派一队人马过去叫阵且不战而逃,来来回回总共去了四趟。最后一次趁着大军冲到敌营之外,我下令将煮熟的豆子洒满整个战场。敌军的战马来回跑了半天,早已饥肠辘辘,开始争抢地上的豆子吃,任由敌军怎么鞭打扯缰都无用。最后,他们自乱阵脚,三军溃败。”
阿蛮的声音平淡冷漠,仿佛在讲述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。
当故事讲完,狭小的屋子里整个沉寂了下来。
兰姻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幅不属于自己记忆里的画面——战场上烽火翻涌,血光冲天,一道白衣战将的身影逆行于漫天黄沙之中,被千军万马围攻......
隔了很久,兰姻才将自己的神思从那段恐怖的画面中抽离了出来,“兰将军,你怕死吗?”
阿蛮斩钉截铁地说道:“不怕。”
兰姻追问:“那你怕什么?”
阿蛮没有回答。
正当兰姻以为阿蛮不想回答这个问题,想要重新找话题的时候,阿蛮终于开口了,“我什么也不怕。”
世间所有的爱皆是源于亲亲血缘,有爱心、爱人、爱物,才会被人物所爱......
只要心中有爱,就会有害怕的东西,害怕失去亲人,害怕失去朋友,害怕失去仁善之心,害怕失去美好的一切。
可是阿蛮心中已经没有爱了,所以他也不害怕失去。
沉寂片刻后,兰姻苦笑了一声,“这样想......也是好事......至少......”
至少要是哪天她死了,阿蛮也不会难过。
兰姻的声音变得有些虚弱,没能说完整句话,突然就静默了下来。
阿蛮觉得有些反常,抬眸隔着衣架看向她的位置,发现一个蜷缩着的影子正在颤颤发抖。
察觉到不对劲,阿蛮连忙起身绕过衣架走了过去。
只见兰姻正面目狰狞地捂着胸口,将整个身体拧作一团,闭着眼睛承受着痛苦。
“你的毒又发作了?”阿蛮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紧张。
兰姻颤抖着嘴唇,慌乱地点头,低声喃喃道:“嗯……救救我……”
兰姻体内的毒开始发作了,痛得她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。
阿蛮见状心猛地一沉,他迅速蹲下身,扶住兰姻的肩膀,试图让她平躺下来以减轻痛苦。
这一个月以来,兰姻体内的毒素不知为什么比以前更加肆虐。
原本每月才发作一次的毒,现在变成了每月发作三次。
每一次毒发的间隔越来越短,疼痛的程度也越来越剧烈,如同万箭穿心,让她几乎要失去理智。
兰姻惨白的面孔好似油尽灯枯之状,额上冷汗涔涔,她紧咬着牙关,呻吟道:“兰将军……我是不是,时日无多了……”
听到这句话,阿蛮脸色一变,厉声道:“你不会死,我也不准你死!你要是死了,我就叫整个谢府的人给你陪葬!“
听到这里,兰姻惊慌地瞪大眼睛,拽着他的衣袖,求道:“不要,不要再杀人了!求你不要因为我......害别人......咳咳!”
阿蛮眼神微颤,看见兰姻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,痛心道:“你,真有本事!”
兰姻的眼泪忍了很久,终于压不住,一颗一颗滚落了下来,“兰将军,求你做什么都好,不要再杀人了......”
“松手。”
兰姻紧紧抱着阿蛮的手臂,“求求你。”
阿蛮的眼神又颤了一下,“好,不杀了。”
听到这话,兰姻方才慢慢松开了手。
阿蛮见状,从腰间拔出匕首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掌心,鲜血顺着他的手腕缓缓流下来,一滴滴落在了绒毯之上。
阿蛮将手掌伸向兰姻的嘴边,兰姻不再像以前那般抗拒,她贪婪地吮吸着阿蛮的鲜血。
可是这一次,血液并没有立刻带来缓解,体内的疼痛依然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她的五脏六腑。
兰姻眼角含泪,哽咽道:“兰将军......今晚,可不可以做一回阿蛮,借我靠一靠?”
“嗯......”阿蛮望着那滴泪从她眼角滑出,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,那滴泪沉甸甸地落在了他的掌心。
“阿蛮......“兰姻痛得神志不清,嘴里不断地重复着阿蛮的名字。
“你说,我听着。”
兰姻双手紧握,指甲嵌进掌心的肉里,痛楚几乎要将她完全吞噬,“阿蛮,我们这一路走来,好辛苦,真好辛苦......我还没有活够......我不想就这么死了......”
阿蛮盯着她的泪眼,沉声道:“别怕......你不会死的......我不会让你死的......”
兰姻闭上了双眼,陷入了漫长的等待,“阿蛮,我好痛......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抱抱我?”
“好。”隔了很久,兰姻感觉到阿蛮在她身边躺了下来,将她抱在怀里。
兰姻将头靠在阿蛮肩头,低喃道:“阿蛮,抱紧一点......再紧一点......抱紧我,就不会痛了......”
“好,这样够用力吗?”阿蛮的气息倾吐在兰姻耳侧。
“嗯。”
“还痛吗?”
兰姻痛得说不出话来。
阿蛮盯着兰姻看了很久,忽然抬手解开了她被雨水打湿的发髻,“头发......湿了......我帮你解开......”
兰姻眼睫轻颤,“嗯......”
火盆内的柴火还在燃烧,火芯迸裂摇曳,在猎屋的墙上映出了两道融为一体的身影。
又不知过了多久,体内的疼痛似乎在阿蛮的安抚下悄然消融,紧接着她的眼皮越来越沉,慢慢陷入了沉重的梦境之中。
这场梦做了很久,久到已经超越了兰姻所有的记忆和期待。
次日一早,兰姻在阿蛮的怀中醒来。
阿蛮尚未醒,他睡着的时候,脸上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疏离。
兰姻仔细观察着阿蛮的脸,长长的睫羽在他眼底覆下一片淡淡的阴影;他的鼻尖由于天气寒冷,泛出了一抹淡淡的粉晕;两片薄唇由于失血过多,显得有些干涩苍白……
视线再往下移,只见阿蛮赤裸着上半身,紧实的肌肉叫嚣着野性和力量。
“在看什么?”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额头传来。
兰姻下意识闭上双眼,面颊潮红,连呼吸都慢了半拍。
“我的身体,你不是早就看过了吗?还会害羞?”
“我没有害羞。”兰姻靠在阿蛮的臂弯里不敢动弹,两人的身体之间只隔了一块虎皮绒毯,只需她稍稍偏移一点,春光便会暴露无遗。
“那你就是看到我身上这些伤疤,害怕了。”
兰姻回道:“我也没有害怕。”
话罢,她静静地补充道:“即便你身上留下了疤痕,变得面目全非,我也不会害怕。”
阿蛮没有说话,收紧臂弯将她抱在怀里,似是在取暖,似是在温存。
兰姻迟钝地开口问道:“昨夜我们应该没有做什么吧?”
阿蛮嗓音沙哑,说道:“你希望我对你做什么吗?”
他向来不喜欢直接回答她的问题,总是在问题之上再加一个问题反问她,最终会以两人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而告终。
这次也不例外。
兰姻叹了一口气,不再追问想要的答案,扯开话题说道:“你先闭上眼睛吧......我要起来换衣服了。”
阿蛮没有说话。
兰姻抬眸看了他一眼,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,于是缓缓支起了身子。
然而,还没等她坐稳,一双大手突然拦腰将她卷进了怀里。
兰姻急道:“阿蛮!”
阿蛮并没有松手,反而更加用力地抱着兰姻,两人身上的绒毯也随着她的挣扎而滑落。
肌肤贴着肌肤,如春风拂过柳枝。
阿蛮紧紧地抱着兰姻,央求道:“阿姐,不要走……”
兰姻呼吸一滞,心跳如鼓。
他居然称呼她“阿姐”了——这么久以来,他第一次称呼她为阿姐。
难道是他已经察觉到她时日无多,终于放下了心中对她的仇恨?
兰姻想到这里,立刻停止了挣扎,低声说道:“好,我不走。”
一直以来,他们之间的症结都未曾真正解开,即便相互拥抱、靠得再近,他们的距离也还是忽远又忽近。
咫尺之间,兰姻感受到了阿蛮逐渐发烫的皮肤,还有剧烈跳动的心脏。
她蜷缩在他的怀里,顷刻间抛弃了规矩与礼教,抛弃了数年来的隔阂,也抛弃了命簿和任务的束缚。
这一刻,她与他的心同步跳动了起来。
......
隔了很久,兰姻忽然注意到阿蛮的掌心渗出了一注鲜红色的血,染在她的手臂上添了几分妖冶。
那是他昨夜为她取血疗毒时受的伤,想必他失了不少血。
“你流血了,我替你包扎一下。”兰姻声音很低,传到了阿蛮耳中。
阿蛮意料之外地听话,他轻轻松开了兰姻。
兰姻捡起绒毯披上,背过身去拣了一身烘干的衣物。
她用匕首划破衣襟,扯下了一块干净的布条,仔细为阿蛮包扎伤口。
“阿蛮,疼吗?”
“不疼。”心中想着所爱之人,就不会感到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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